黑暗与寂静让人对外界的感知逐渐麻木,何焉不晓得在静思室里待了多长时间,但隐约能体会刘炳的意思,某方面来说,这比肉体上的酷刑还要煎熬。
就在何焉几乎要分不清睁眼与闔眼的区别时,屋内倏然泛开一股阴冷寒意。
他猛地坐起身,警惕黑暗中的每个角落,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寒气的源头,忽见紧闭的大门前凭空燃起一抹白色鬼火,映照着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頎长人影。
「……谁?」
何焉心惊,身躯不听使唤地颤抖,暗想那股令人极端难受的阴寒邪气,定然源自于此。
来人全身严实裹着厚重裘衣,头上的黑色兜帽拉得极低,几乎罩住了整张脸看不清容貌,但帽簷下仍隐约可见有丝缕白发垂落。
何焉下意识伸手探往腰侧,驀然惊觉后腰空荡荡的,这才想起跟随刘炳前来静思室时,他并未带上红顏伞。
虽懊恼不已,此刻却退无可退,整间屋子彷彿随着不速之客的造访坠入无间深渊,即使带来些许亮光,氛围却比先前的暗室还要压抑。
也许是何焉牴触的态度太过明显,那人仅是站在原地并不靠近,语气放得又轻又软,温润嗓音柔声低喃道:「别怕,没事的。」
他缓缓蹲下身面对何焉,掀起那罩住整个脑袋的风兜,霎时一头白雪般的长发在悬空鬼火照耀下,彷如眩目白光直刺眼底,底下那张苍白面孔虽被绸布蒙住了双眼,但从声音与大致形貌判断,应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。
他扬起嘴角,绸布下的眼睛似乎正直视着何焉。
「幸会,敝人乃浮尘宫玉曜仙君座下二弟子,頊皤。」
语调轻柔、态度温和,与其身上散发的森冷阴气极其扞格。他边说边慢慢地靠近何焉,微微歪着头笑道。
「或许……你愿唤我一声二师兄?」
玉苍朮此刻前所未有地苦闷。
他叼着根草秆赖在树上,斜睨底下成群以程思平为首的书院弟子正喧闹着到处找人,不禁翻了个白眼。
长尾尖喙的黑鸟倒吊着掛在另一头树枝上,口吐人声,语气幸灾乐祸得很:「方才她分明另外派了工作给你,你还瘫在这做甚?」
「快些滚回大境吧你。」
玉苍朮一听申屠砚的嘲讽就窝火,却又耐不住烦闷大吐苦水,「这婆娘气焰嚣张又颐指气使,烦人得很,这里的人居然还这么任凭她使唤?脑子进水了?」
一想到此刻他也是被程思平呼来唤去的其中一员,玉苍朮生无可恋,头又更疼了。
总之就是后悔,很后悔。
但凡他再敏锐点,当时在街上察觉那股异常诡譎的慑人寒意之时,就应该迅速带上二形子远走高飞,离这乌粱镇远远的再也不靠近;但凡他再沉稳些、别想着哄二形子欢心,就不会在深夜的长麓山上乱窜,窜得不慎迎头撞上个棘手的大麻烦。
昨夜经歷认真说来,也算是场师兄弟久别重逢的大戏,奈何这戏码不像在写同门情义,仔细想来倒有点儿守株待兔的意味。
原想着能逮到些幼兽带回去给何焉养着玩,未料深山林野夜间竟还有书院弟子出没。那人神色仓皇、抱头狼狈鼠窜,玉苍朮正纳闷,忽有一道刺眼白光疾闪而过,那弟子动作一滞,脖颈处遭利器划过、鲜血喷溅,不一会儿便倒地不起。
果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。
「活生生一条性命哪!」
玉苍朮真心惋惜不已,可没来得及多感慨几句,旋即发觉周遭瀰漫起阴冷雾气,两道鬼气森森的黯淡人影漂浮于前,双目黑雾四溢,沉寂的死亡气味熟悉得令人厌烦。
这回他清楚想起来了──那诡异寒气和不愿回首的糟糕记忆。玉苍朮不可置信,眼角馀光瞥见立在老树枝椏末梢装摆设的长尾黑鸟,心底渐渐发凉。
朦胧雾气之中浮现模糊的黑色人影,朝玉苍朮信步而来。那身裘衣比印象中还要厚重许多,眼睛也蒙上了绸布,不变的是那头白得像在发光的长发,还有手中打起人来六亲不认、疼得连叁魂七魄都会为之震颤的青竹杖。
「哈……认真的?」
原来人遇到荒谬至极的事是真的会笑出声。
纵然玉苍朮心中百般疑问,明面上还是得先打声招呼,要不等会儿眼前人又要随便寻个由头,将那柄青竹杖往他身上抽。
玉苍朮乾笑道:「别来无恙,二师兄。」
青年敲了敲竹杖,两道幽魂便如一缕轻烟般原地消散。
「凡间叁界之大,竟能在此地与二位师弟重逢,敝人甚感欣慰……」頊皤开口,语调一如既往地温声细语,然而无论是玉苍朮或此刻化身黑鸟的申屠砚,在二师兄面前都不知不觉挺直了背脊。
「却不知,二位师弟缘何在此?」
玉苍朮訥訥道:「这个,说来话长……」
「那便长话短说罢,」頊皤在附近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,笑道:「顺带一提,那随你们从大境出来的孩子,是什么人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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